与余生书

清代戴名世

余生足下。前日浮屠犁支自言永历中宦者,为足下道滇黔间事。余闻之,载笔往问焉。余至而犁支已去,因教足下为我书其语来,去年冬乃得读之,稍稍识其大略。而吾乡方学士有《滇黔纪闻》一编,余六七年前尝见之。及是而余购得是书,取犁支所言考之,以证其同异。盖两人之言各有详有略,而亦不无大相悬殊者,传闻之间,必有讹焉。然而学土考据颇为确核,而犁支又得于耳目之所睹记,二者将何取信哉?

昔者宋之亡也,区区海岛一隅,仅如弹丸黑子,不逾时而又已灭亡,而史犹得以备书其事。今以弘光之帝南京,隆武之帝闽越,永历之帝西粤、帝滇黔,地方数千里,首尾十七八年,揆以《春秋》之义,岂遽不如昭烈之在蜀,帝昺之在崖州?而其事惭以灭没。近日方宽文字之禁,而天下所以避忌讳者万端,其或菰芦泽之间,有廑廑志其梗概,所谓存什一于千百,而其书未出,又无好事者为之掇拾流传,不久而已荡为清风,化为冷灰。至于老将退卒、故家旧臣、遗民父老,相继澌尽,而文献无征,凋残零落,使一时成败得失与夫孤忠效死、乱贼误国、流离播迁之情状,无以示于后世,岂不可叹也哉!

终明之末三百年无史,金匮石室之藏,恐终沦散放失,而世所流布诸书,缺略不祥,毁誉失实。嗟乎!世无子长、孟坚,不可聊且命笔。鄙人无状,窃有志焉,而书籍无从广购,又困于饥寒,衣食日不暇给,惧此事终已废弃。是则有明全盛之书且不得见其成,而又何况于夜郎、筇笮、昆明、洱海奔走流亡区区之轶事乎?前日翰林院购遗书于各州郡,书稍稍集,但自神宗晚节事涉边疆者,民间汰去不以上;而史官所指名以购者,其外颇更有潜德幽光,稗官碑志纪载出于史馆之所不及知者,皆不得以上,则亦无以成一代之全史。甚矣其难也!

余员昔之志于明史,有深痛焉、辄好问当世事。而身所与士大夫接甚少,士大夫亦无有以此为念者,又足迹未尝至四方,以故见闻颇寡,然而此志未尝不时时存也。足下知犁支所在,能召之来与余面论其事,则不胜幸甚。

本事诗十首·选二

清代苏曼殊

乌舍凌波肌似雪,亲持红叶索题诗。

还卿一钵无情泪,恨不相逢未剃时。

春雨楼头尺八箫,何时归看浙江潮?

芒鞋破钵无人识,踏过樱花第几桥?


樵夫词

清代朱景素

白云堆里捡青槐,惯入深林鸟不猜。

无意带将花数朵,竟挑蝴蝶下山来。


相见欢·秋风吹到江村

清代顾彩

秋风吹到江村,正黄昏,寂寞梧桐夜雨不开门。

一叶落,数声角,断羁魂,明日试看衣袂有啼痕。

南乡子·捣衣

清代顾贞观

嘹唳夜鸿惊,叶满阶除欲二更。一派西风吹不断,秋声,中有深闺万里情。

片石冷于冰,雨袖霜华旋欲凝。今夜戍楼归梦里,分明,纤手频呵带月迎。

木兰花·拟古决绝词柬友

清代纳兰性德

人生若只如初见,何事秋风悲画扇。

等闲变却故人心,却道故人心易变。(一作:却道故心人易变)

骊山语罢清宵半,泪雨霖铃终不怨。(一作:泪雨零 / 夜雨霖)

何如薄幸锦衣郎,比翼连枝当日愿。

禅悦二首·其二

清代张问陶

门庭清妙即禅关,枉费黄金去买山。

只要心光如满月,在家还比出家闲。

蝶恋花·独向沧浪亭外路

清代王国维

独向沧浪亭外路,六曲阑干,曲曲垂杨树。展尽鹅黄千万缕,月中并作濛濛雾。

一片流云无觅处,云里疏星,不共云流去。闭置小窗真自误,人间夜色还如许。


赠梁任父同年

清代黄遵宪

寸寸山河寸寸金,侉离分裂力谁任。

杜鹃再拜忧天泪,精卫无穷填海心。


清明后同秦帅端明会饮李氏园池

清代文彦博

洛浦林塘春暮时,暂同游赏莫相违。

风光不要人传语,一任花前尽醉归。


浣溪沙·残雪凝辉冷画屏

清代纳兰性德

残雪凝辉冷画屏,落梅横笛已三更,更无人处月胧明。

我是人间惆怅客,知君何事泪纵横,断肠声里忆平生。


咏百八塔

清代俞益谟

《阿育王经》言:诸佛灭渡后,昼夜役鬼神造塔五千四十八所,意者是即其数欤。然海内郡县所见寥寥,独兹百八聚于一区,厥义未必无谓。余生斯长斯,靡所究竟,率成俚句,请质高明。

百八浮图信异哉,无今无古壮山隈。

降魔蜜顿金刚杵,说法偶成舍利堆。

只虑激湍穿峡破,故将砥柱挽波颓。

谁能识得真如意,唱佛周遭日几回。